2018年1月2日 星期二

第一百十六回 鍾會分兵漢中道 武侯顯聖定軍山

第一百十六回 鍾會分兵漢中道 武侯顯聖定軍山
  此回記魏取蜀之事也,而司馬昭主其事,則非魏之能取之,而晉之取之也。魏之滅,尚在蜀滅之後,然曹芳已廢而曹髦已弒,雖奐之一息尚存,而已全乎其為晉也。全乎其為晉,則不得復以魏目之。猶之起兵徐州,乃備之討曹,而非備之犯漢;兵敗當陽,乃魏之攻備,而非漢之伐備也。前乎此者,魏之攻蜀有二:一發于曹丕,而五路之兵不戰而自解;再發於曹叡,而陳倉之兵遇雨而引歸:是天意之不欲以魏滅漢也明矣。天不欲興漢,而又不欲以魏滅漢,於是滅之以滅魏之晉焉。而漢之滅,庶可以無憾云爾。
  鍾會將取蜀,而佯作取吳之勢,其謀是詐;乃未取蜀而先為取吳之地,其謀仍是真。斯伏線之最奇者矣。而猶未也,邵悌於會之未行,而預知其必勝,預知其必叛,則更奇;司馬昭於會之未勝,而預知其勝後之必叛,又知其叛之必無成,則尤奇。以數回之線,於一回伏之,天然有此一氣呼應之文。近之作稗官者,雖欲執筆而效焉,豈可得耶?
  黃巾以妖邪惑眾,此第一回中之事也,而師婆之妄託神言似之;張讓隱匿黃巾之亂以欺靈帝,亦第一回中之事也,而黃皓隱匿姜維之表又似之。前有男妖,後有女妖,而女甚於男;前有十常侍,後有一常侍,而一可當十。文之有章法者,首必應尾,尾必應首。讀《三國》至此篇,是一部大書前後大關合處。
  以死諸葛走生仲達,而武侯不死;以死諸葛嚇生鍾會,而武侯又不死。然武侯能顯聖以諭魏將,而不顯聖以教後主;能顯聖以護百姓,而不顯聖以助姜維,則何也?曰:此天之不可強也。自非然者,武侯之前,關公亦嘗顯聖矣。關公能顯聖以追呂蒙,豈不能顯聖以追陸遜;能顯聖以解鐵車之圍,豈不能顯聖以救猇亭之敗哉?
  鄧艾未入川時,先得一夢;鍾會於定軍山前,亦得一夢。人但知艾與會之夢為夢,而不知艾之以夢告卜者亦夢也。會之祭武侯,與武侯之託夢于會亦夢也。不獨兩人之事業以成夢,即三分之割據皆成夢。先主、孫權、曹操,皆夢中之人;西蜀、東吳、北魏,盡夢中之境。誰是誰非,誰強誰弱,盡夢中之事。讀《三國》者,讀此回述夢之文,凡三國以前、三國以後,總當作如是觀。

  卻說司馬昭謂西曹掾邵悌曰:「朝臣皆言蜀未可伐,是其心怯:若使強戰,必敗之道也。此不遣他人同往之意。今鍾會獨建伐蜀之策,是其心不怯;心不怯,則破蜀必矣;蜀既破,則蜀人心膽已裂。『敗軍之將,不可以言勇;亡國之大夫,不可以圖存。』會即有異志,蜀人安能助之乎?早為姜維助會不成伏線。至若魏人得勝思歸,必不從會而反,更不足慮耳。又為魏將不從鍾會伏線。此言乃吾與汝知之,切不可泄漏。」邵悌拜服。
  卻說鍾會下寨已畢,升帳大集諸將聽令。時有監軍衛瓘,護軍胡烈;大將田續、龐會、田章、爰青(左青右為「影」的右邊)、丘建、夏侯咸、王賈、皇甫闓、句安等八十餘員。會曰:「必須一大將為先鋒,逢山開路,遇水疊橋。誰敢當之?」一人應聲曰:「某願往。」會視之,乃虎將許褚之子許儀也。虎癡之勇,已隔數十回,於此一提。眾皆曰:「非此人不可為先鋒。」會喚許儀曰:「汝乃虎體猿臂之將,父子有名,今眾將亦皆保汝。汝可掛先鋒印,領五千馬軍,一千步軍,徑取漢中。分兵三路:汝領中路,出斜谷;武侯嘗從此處去,鍾會卻從此處來。與前文相映。左軍出駱谷;姜維嘗從此處去,鍾會卻從此處來。與前文相映。右軍出子午谷。魏延欲從此處去,鍾會卻從此處來。與前文相映。此皆崎嶇山險之地,當令軍填平道路,修理橋梁,鑿山破石,勿使阻礙;如違必按軍法。」數語極似常套,卻為後文伏筆。許儀受命,領兵而進。鍾會隨後提十萬餘眾,星夜起程。
  卻說鄧艾在隴西,既受伐蜀之詔,一面令司馬望往遏羌人。又遣雍州刺史諸葛緒,天水太守王頎,隴西太守牽弘,金城太守楊欣,各調本部兵前來聽令。先寫鍾會一番調度,便接寫鄧艾一番調度,各自聲勢。比及軍馬雲集,鄧艾夜作一夢,夢見登高山,望漢中,忽於腳下迸出一泉,水勢上湧。須臾驚覺,一場大事,卻先述一夢起。渾身汗流,遂坐而待旦,乃召護衛邵緩問之。緩素明《周易》。艾備言其夢。緩答曰:「易云:『山上有水曰蹇。《蹇》卦者,利西南,不利東北。』孔子云:『蹇利西南。往有功也;不利東北,其道窮也。』不是圓夢,卻是起課,不消更卜,夢即是卜。將軍此行必然克蜀。但可惜蹇滯不能還。」早為鄧艾被殺伏案。艾聞言,愀然不樂。忽鍾會檄文至,約艾起兵,於漢中取齊。艾遂遣雍州刺史諸葛緒,引兵一萬五千,先斷姜維歸路;次遣天水太守王頎,引兵一萬五千,從左攻沓中;隴西太守牽弘,引一萬五千人,從右攻沓水;又遣金城太守楊欣,引一萬五千人,於甘松邀姜維之後。鍾會是三路,鄧艾是四路,各各不同。艾自引兵三萬,往來接應。
  卻說鍾會出師之時,有百官送出城外,旌旗蔽日,鎧甲凝霜,人強馬壯,威風凜凜。人皆稱羨,惟有相國參軍劉實,微笑不語。邵悌知而言之,劉實知而不言,更有意思。太尉王祥見實冷笑,就馬上握其手而問曰:「鍾、鄧二人此去可平蜀乎?」實曰:「破蜀必矣,但恐皆不得還都耳。」此處又總為二人被殺伏線。王祥問其故,劉實但笑而不答。是有意思人。祥遂不復問。
  卻說魏兵既發,早有細作入沓中報知姜維。維即具表申奏後主:「請降詔遣左車騎將軍張翼領兵守護陽平關,右車騎將軍廖化領兵守陰平橋。這二處最為要緊。若失二處,漢中不保矣。鍾會三路、鄧艾四路,姜維卻重在二路,又各不同。一面當遣使入吳求救。正與鍾會之言相合。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敵。」連此亦是四路。時後主改景耀五年為炎興元年,插入此句,為後「二火初興」語伏筆。日與宦官黃皓在宮中遊樂。忽接姜維之表,即召黃皓問曰:「今魏國遣鍾會、鄧艾大起人馬,分道而來,如之奈何?」赤壁之戰曾仗孔明東風之功,今何不以黃皓之南風退之?皓奏曰:「此乃姜維欲立功名,故上此表。陸下寬心,勿生疑慮。臣聞城中有一師婆,供奉一神,能知吉凶,可召來問之。」今日人家女子往往信此。後主從其言,於後殿陳設香花紙燭享祭禮物,令黃皓用小車請入宮中,坐於龍床之上。即此師婆,亦是蜀中之大災異,當與柏樹夜哭等同觀。後主焚香祝畢。師婆忽然披髮跣足,就殿上跳躍數十遍,盤旋於案上。活畫一師婆身分。皓日:「此神人降矣。陞下可退左右親禱之。」後主盡退侍臣,再拜祝之。即天子拜師婆,亦是朝中一大災異,當與青蛇升御座同觀。師婆大叫曰;「吾乃西川土神也。即師婆自稱土神,亦是朝中一大災異,當與雌雞化雄同觀。陞下欣樂太平,何為求問他事?數年之後,魏國疆土亦歸陞下矣。陛下切勿憂慮。」言訖,昏倒於地,半晌方甦。活畫一師婆身份。後主大喜,重加賞賜。自此深信師婆之說,遂不聽姜維之言,每日只在宮中飲宴歡樂。自李傕信師巫言,已隔百餘回,忽又其匹。姜維履申告急表文,皆被黃皓隱匿,因此誤了大事。與張讓隱匿黃巾消息前後一轍。
  卻說鍾會大軍,迆邐望漢中進發。前軍先鋒許儀,要立頭功,先領兵至南鄭關。儀謂部將曰:「過此關即漢中矣。關上不多人馬,我等便可奮力搶關。」眾將領命,一齊併力向前。原來守關蜀將盧遜,早知魏兵將到,先於關前木橋左右,伏下軍士,裝起武侯所遺十矢連弩;又將武侯臨終之事一提,與一百四回照應。比及許儀兵來搶關時,一聲梆子響處,矢石如雨。儀急退時。早射倒數十騎。魏兵大敗。儀回報鍾會。會自提帳下甲士百餘騎來看,果然箭弩一齊射下。會撥馬便回,關上盧遜引五百軍殺下來。會拍馬過橋,橋上土塌,陷住馬蹄,險些兒掀下馬來。馬掙不起,會棄馬步行跑下橋時,盧遜趕上一鎗刺來,讀者至此,必謂鍾會死矣。卻被魏軍中荀愷回身一箭,射盧遜落馬。鍾會麾眾乘勢搶關,關上軍士因有蜀兵在關前,不敢放箭。被鐘會殺散,奪了山關。鍾會幾死復生,又奪山關,皆意外驚人之筆。即以荀愷為護軍,以全副鞍馬鎧甲賜之。會喚許儀至帳下,責之曰:「汝為先鋒,理合逢山開路,遇水疊橋,專一修理橋梁道路,以便行軍。吾方纔到橋上,陷住馬蹄,幾乎墮橋,若非荀愷,吾已被殺矣。會之不死,實有天幸。汝既違軍令,當按軍法。」叱左右推出斬之。諸將告曰:「其父許褚有功於朝廷,又將許禇前事一提。望都督恕之。」會怒曰:「軍法不明,何以令眾?」遂令斬首示眾。眾將無不駭然。早為後文諸將不從鍾會張本。
  時蜀將王含守樂城,蔣斌守漢城,見魏兵勢大,不敢出戰,只閉門自守。鍾會下令曰:「兵貴神速,不可少停。」魏兵利在速戰,蜀兵利在固守。乃令前軍李輔圍樂城,護軍荀愷圍漢城。自引大軍取陽平關。守關蜀將傅僉與副將蔣舒商議戰守之策。舒曰:「魏兵甚眾,勢不可當,不如堅守為上。」戰不如守,其言是矣;守不如降,其理何居?僉曰:「不然。魏兵遠來,必然疲困,雖多不足懼。我等若不下關戰時,漢、樂二城休矣。」蔣舒默然不答。不懷好意了。忽報魏兵大隊已至關前,蔣、傅二人至關上視之。鍾會揚鞭大叫:「吾今統十萬之眾到此,如早早出降,各依品級陞用。如執迷不降,打破關隘,玉石俱焚。」傅僉大怒,令蔣舒把關,自引三千兵殺下關來。鍾會便走,魏兵盡退。僉乘勢追之,魏兵復合。僉欲退入關時,關上已豎起魏家旗號,讀至此,只道鍾會使人襲關耳,熟知卻是蔣舒!可發一嘆。只見蔣舒叫曰:「吾已降了魏也!」僉大怒,厲聲罵曰:「忘恩背義之賊,有何面目見天子乎!」撥回馬復與魏兵接戰。魏兵四面合來,將傅僉圍在垓心。僉左衝右突,往來死戰,不能得脫;所領蜀兵,十傷八九。僉乃仰天歎曰:「吾生為蜀臣,死亦當為蜀鬼!」如此之鬼,鬼可不朽矣。若師婆之說是鬼話,連鬼亦不是鬼也。乃復拍馬衝殺,身被數鎗,血盈袍鎧。坐下馬倒,僉自刎而死。蔣舒能無愧死!後人有詩歎曰:
    一日抒忠憤,千秋仰義名。寧為傅僉死,不作蔣舒生。
  鍾會得了陽平關,關內所積糧草、軍器極多,大喜,遂犒三軍。是夜魏兵宿於陽平城中,忽聞西南上喊聲大震。鍾會慌忙出帳視之,絕無動靜。魏軍一夜不敢睡。次夜三更,西南上喊聲又起。讀者至此,疑是姜維設下疑兵耳。鍾會驚疑,向曉,使人探之。回報曰:「遠哨十餘里,並無一人。」會驚疑不定,乃自引數百騎,俱全裝貫帶,望西南巡哨。前至一山,只見殺氣四面突起,愁雲布合,霧鎖山頭。讀者至此,又疑是武侯所設八陣圖,如魚腹浦邊故事耳。會勒住馬,間鄉導官曰:「此何山也?」答曰:「此乃定軍山。昔日夏侯淵歿於此處。」夏侯淵事已隔數十回,於此忽然照應。○讀者至此,又疑是夏侯淵陰魂作怪。會聞之,悵然不樂,遂勒馬而回。轉過山坡,忽然狂風大作,背後數千騎突出,隨風殺來。讀者至此,再猜不出。會大驚,引眾縱馬而走。諸將墜馬者,不計其數。及奔到陽平關時,不曾折一人一騎,只跌損面目,失了頭盔。皆言曰:「但見陰雲中人馬殺來,比及近身,卻不傷人,只是一陣旋風而已。」師婆所言之神,不過鬼混;鍾會所見之鬼,卻是神奇。會問降將蔣舒曰:「定軍山有神廟乎?」舒曰:「並無神廟,惟有諸葛武侯之墓。」照應一百五回中事。會驚曰:「此必武侯顯聖也。定軍山顯聖與玉泉山顯聖,前後遙遙相映。吾當親往祭之。」次日,鍾會備祭禮,宰太牢,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。祭畢,狂風頓息,愁雲四散。忽然清風習習,細雨紛紛。一陣過後,天色晴朗。魏兵大喜,皆拜謝回營。是夜鍾會在帳中伏几而寢,忽然一陣清風過處,只見一人綸巾羽扇,身衣鶴氅,素履皂縧,面如冠玉,脣若塗硃,眉清目朗,身長八尺,飄飄然有神仙之概。忽於鍾會夢中寫一諸葛孔明,彷彿先主草廬初遇時。其人步入帳中,會起身迎之曰:「公何人也?」其人曰:「今早重承見顧,吾有片言相告:雖漢祚已衰,天命難違,然兩川生靈橫罹兵革,誠可憐憫。汝入境之後,萬勿妄殺生靈。」朗朗數語,迄今如聞其聲,不似師婆鬼語。言訖,拂袖而去。會欲挽留之,忽然驚醒,乃是一夢。會知是武侯之靈,不勝驚異。於是傳令前軍,立一白旗,上書「保國安民」四字,所到之處,如妄殺一人者償命。不是寫活鍾會,正是寫死武侯。於是漢中人民,盡皆出城拜迎。會一一撫慰,秋毫無犯。後人有詩讚曰:
    數萬陰兵遶定軍,致令鍾會拜靈神。生能決策扶劉氏,死尚遺言保蜀民。
  卻說姜維在沓中,聽知魏兵大至,傳檄廖化、張翼、董厥,提兵接應。一面自分兵列將以待之。忽報魏兵至。維引兵迎。魏陣中為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。頎出馬大呼曰:「吾今大兵百萬,上將千員,分二十路而進,已到成都。汝不思早降,猶欲抗拒,何不知天命耶!」維大怒,挺鎗縱馬,直取王頎。戰不三合,頎大敗而走。姜維驅兵追殺至二十里,只聽得金鼓齊鳴,一枝兵擺開,旗上大書「隴西太守牽弘」字樣。維笑曰:「此等鼠輩,非吾敵手!」遂催兵追之。又趕到十里,卻遇鄧艾領兵殺到,兩軍混戰。維抖擻精神,與艾戰有十餘合,不分勝負。後面鑼鼓又鳴,維急退時,後軍報說:「甘松諸寨,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燬了。」兩路太守實敘,一路太守虛敘,筆法變換。維大驚,急令副將虛立旗號,與鄧艾相拒。維自撤後軍,星夜來救甘松,正遇楊欣。欣不敢交戰,望山路而走。維隨後趕來。將至山巖下,巖上木石如雨,維不能前進。比及回到半路,蜀兵已被鄧艾殺敗,魏兵大隊而來,將姜維圍住。維引眾騎殺出重圍,奔入大寨堅守,以待救兵。忽然流星馬到,報說:「鐘會打破陽平關,守將蔣舒歸降,傅僉戰死,漢中已屬魏矣。此事已實敘在前,於此再虛敘一遍。樂城守將王含,漢城守將蔣斌,知漢中已失,亦開門而降。二人之降,在前未曾實敘,特於此處虛敘出來,妙。胡濟抵敵不住,逃回成都求援去了。」此事在前未曾實敘,特於此處補敘出來,妙。維大驚,即傳令拔寨。
  是夜兵至疆川口,前面一軍擺開,為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楊欣。維大怒,縱馬交鋒,只一合,楊欣敗走,維拈弓射之,連射三箭皆不中。維轉怒,自折其弓,挺鎗趕來,戰馬前失,將維跌在地上,楊欣撥回馬,來殺姜維。讀至此,必謂姜維死矣。維躍起身,一鎗刺去,正中楊欣馬腦。又是絕處逢生。背後魏兵驟至,救欣去了。維騎上戰馬,欲待追時,忽報後面鄧艾兵到。維首尾不能相顧,遂收兵要奪漢中。哨馬報說:「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。」諸葛緒之兵亦用虛敘。維據山險下寨。魏兵屯於陰平橋頭。維進退無路,長歎曰:「天喪我也!」副將甯隨曰:「魏兵雖斷陰平橋,雍州必然兵少,將軍若從孔函谷逕取雍州,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,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,則漢中可復矣。」欲取劍閣,反先取雍州,其計亦曲。維從之,即發兵入孔函谷,詐取雍州。細作報知諸葛緒。緒大驚曰:「雍州是吾合兵之地,倘若疏矢,朝廷必然問罪。」急撤大兵從南路去救雍州,只留一枝兵守橋頭。姜維入北道,約行三十里,料知魏兵起行,乃勒回兵,後隊作前隊,逕到橋頭,果然魏兵大隊已去,只有些小兵把橋,被維一陣殺散。盡燒其寨柵。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,復引兵回,姜維兵已過半日了,因此不敢追趕。絕處逢生。
  卻說姜維引兵過了橋頭,正行之間,前面一軍來到,乃左將軍張翼、右將軍廖化也。維問之,翼曰:「黃皓聽信師巫之言,不肯發兵。翼聞漢中已危,自起兵來,時陽平關已被鍾會所取。今聞將軍受困,特來接應。」遂合兵一處,前赴白水關。化曰:「今四面受敵,糧道不通,不如退守劍閣,再作良圖。」與甯隨之意相合。維疑慮未決。忽報鍾會、鄧艾分兵十餘路殺來。維欲與翼、化分兵迎之。化曰:「白水地狹路多,非爭戰之所,不如且退去救劍閣可也。若劍閣一失,是絕路矣。」維從之,遂引兵來投劍閣。將近關前,忽報鼓角齊鳴,喊聲大起,旌旗遍豎,一枝軍把住關口。故作驚人之筆,令讀者著急。正是:
    漢中險峻已無有,劍閣風波又忽生。
  未知何處之兵,且看下文分解。

第一百十七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 諸葛瞻戰死綿竹

第一百十七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 諸葛瞻戰死綿竹
  有入險而能出者:先主檀溪之躍,後主當陽之奪,孫權逍遙津之逃,曹操濮陽之敗、潼關之奔、華容道之釋,司馬懿上方谷之走,皆是也。然此特事之險,而非地之險也;又特難之以險脫,而非功之以險成也。若夫造最險之謀,而經最險之地,犯最險之患,而成最險之功,則未有如鄧艾之貫索於懸崖,裹氊於峭壁,持斧挾鑿以行七百里無人之境者也。人即好幽,幽不至此;文即好奇,奇不至此。不謂讀《三國》者,讀至終篇,有此驚見駭聞之樂。南鄭橋邊之鍾會,猶鐵籠山中之司馬昭也。昭幾死而不死,會亦幾死而不死,皆天意也。偷渡陰平嶺之鄧艾,猶欲出子午谷之魏延也。武侯以延之計為危,而延不得自行其危;鍾會以艾之計為危,而艾竟得自行其危,亦皆天意也。天意所在,有非人力之所得而強耳。
  武侯顯聖以告鍾會,而不顯聖以告鄧艾,不見武侯之神也。然既顯聖於定軍山,又必顯聖於陰平領,則武侯之靈,毋乃太勞乎?今有不必顯聖,而同於顯聖者。定軍有墓,武侯如在焉;陰平有塞,武侯亦如在焉。風中隱隱有人,不若石上明明有字。山前一夢,能保蜀人之生,又不若嶺邊一碣,能決魏將之死。愈出愈奇,豈非曠古奇觀!
  蜀之救援甚急,而吳之來援甚遲,論者以此咎吳,而不必以此咎吳也,何也?孫休之不能援劉禪,猶張魯之不能援劉璋也。以漢中救成都則近,以江東救綿竹則遠。近且莫救,遠可望乎?且人事已非,天命已去。即使丁奉倍道而來,若馬超之攻葭萌;而蜀中之有黃皓,甚於隴中之有楊松。內亂既深,雖有外助,必無濟矣。故君子不為吳咎,而但為蜀咎。
  諸葛瞻父子受命於大事既去之後,而能以一死報社稷。君子曰:武侯於是乎不死。蓋戰死綿竹之心,亦秋風五丈原之心也。使當日甘心降魏以圖苟全,則於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」之家訓,不其有愧乎?故瞻、尚亡則武侯存。

  卻說輔國大將軍董厥,聞魏兵十餘路入境,乃引二萬兵守住劍閣;當日望塵頭大起,疑是魏兵,急引軍把住關口,董厥自臨軍前視之,乃姜維、廖化、張翼也。姜維絕處逢生,卻在董厥一邊敘出,筆法變換。厥大喜,接入關上,禮畢,哭訴後主黃皓之事。維曰:「公勿憂慮。若有維在,必不容魏來吞蜀也。且守劍閣,徐圖退敵之計。」厥曰:「此關雖然可守,爭奈成都無人;倘為敵人所襲,大勢瓦解矣。」預為後主出降伏線。維曰:「成都山險地峻,非可易取,不必憂也。」正言間,忽報諸葛緒領兵殺至關下,維大怒,急引五千兵殺下關來,直撞入魏陣中,左衝右突,殺得諸葛緒大敗而走,退數十里下寨,魏軍死者無數。蜀兵搶了許多馬匹器械,維收兵回關。此是燈欲滅而復明。
  卻說鐘會離劍閣二十里下寨,諸葛緒自來伏罪。會怒曰:「吾令汝守把陰平橋頭,以斷姜維歸路,如何失了?今又不得吾令,擅自進兵,以致此敗!」緒曰:「維詭計多端,詐取雍州。緒恐雍州有失,引兵去救,維乘機走脫;緒因趕至關下,不想又為所敗。」會大怒,叱令斬之。監軍衛瓘曰:「緒雖有罪,乃鄧征西所督之人,不爭將軍殺之,恐傷和氣。」會曰:「吾奉天子明詔、晉公鈞命,特來伐蜀,便是鄧艾有罪,亦當斬之!」會與艾不睦自此始。眾皆力勸。會乃將諸葛緒用檻車載赴洛陽,任晉公發落;隨將緒所領之兵,收在部下調遣。全不顧鄧艾體面,為鄧艾者實難堪此。有人報與鄧艾。艾大怒曰:「吾與汝官品一般,吾久鎮邊疆,於國多勞,汝安敢妄自尊大耶!」此時尚不是爭功,不過是爭體面爭意氣耳。○想口吃人發怒,此人正不知稱多少艾艾矣。子鄧忠勸曰:「小不忍則亂大謀,父親若與他不睦,必誤國家大事。望且容忍之。」艾從其言。然畢竟心中懷怒,不以諸葛緒送鄧艾而送晉公,一可怒也;不交還其軍,二可怒也;言欲殺鄧艾,三可怒也。該怒。乃引十數騎來見鐘會。會聞艾至,便問左右:「艾引多少軍來?」左右答曰:「只有十數騎。」會乃令帳上帳下列武士數百人。艾下馬入見。會接入帳禮畢。艾見軍容甚肅,心中不安,乃以言挑之曰:「將軍得了漢中,乃朝廷之大幸也,可定策早取劍閣。」並不提起諸葛緒,亦甚見機。會曰:「將軍明見若何?」艾再三推稱無能。期期不吐,是口吃模樣。會固問之。艾答曰:「以愚意度之,可引一軍從陰平小路出漢中德陽亭,用奇兵逕取成都,姜維必撤兵來救,將軍乘虛就取劍閣,可獲全功。」鄧艾此計,原是行險徼倖。會大喜曰:「將軍此計甚妙!可即引兵去。吾在此專候捷音!」一片奸詐。二人飲酒相別。會回本帳與諸將曰:「人皆謂鄧艾有能。今日觀之,乃庸才耳。」方知適纔大喜答應,都是假語。眾問其故。會曰:「陰平小路,皆高山峻嶺,若蜀以百餘人守其險要,斷其歸路,則鄧艾之兵皆餓死矣。吾只以正道而行,何愁蜀地不破乎!」遂置雲梯炮架,只打劍閣關。
  卻說鄧艾出轅門上馬,回顧從者曰:「鐘會待吾若何?」從者曰:「觀其辭色,甚不以將軍之言為然,但以口強應而已。」在從人口中寫一鍾會。艾笑曰:「彼料我不能取成都,我偏欲取之!」回到本寨,師纂、鄧忠一班將士接問曰:「今日與鐘鎮西有何高論?」艾曰:「吾以實心告彼,彼以庸才視我。彼今得漢中,以為莫大之功。若非吾屯沓中絆住姜維,彼安能成功耶?若非鍾會在劍閣絆住姜維,艾亦安能成功?吾今若取了成都,勝取漢中矣!」當夜下令,盡拔寨望陰平小路進兵,離劍閣七百裡下寨,有人報鐘會說:「鄧艾要去取成都了。」會笑艾不智。有此一笑,乃見下文之奇,出於意外。
  卻說鄧艾一面修密書遣使馳報司馬昭,一面聚諸將於帳下問曰:「吾今乘虛去取成都,與汝等立功名於不朽,汝等肯從乎?」諸將應曰:「願遵軍令,萬死不辭。」艾乃先令子鄧忠引五千精兵,不穿衣甲,各執斧鑿器具,凡遇峻危之處,鑿山開路,搭造橋閣,以便軍行。竟似一造匠人,不是軍士。艾選兵三萬,各帶乾糧繩索進發。約行百餘里,選下三千兵,就彼紮寨。又行百餘里,又選三千兵下寨。是年十月,自陰平進兵,於巔崖峽谷之中,凡二十餘日,行七百餘里,皆是無人之地。謝靈運鑿山是高興,鄧士載鑿山是大膽。魏兵沿途下了數寨,只剩下二千人馬。前至一嶺,名摩天嶺,馬不堪行,艾步行上嶺,正見鄧忠與開路壯士盡皆哭泣。鍾會笑而鄧忠哭,一哭一笑,正是相對。艾問其故。忠告曰:「此嶺西皆是峻壁巔崖,不能開鑿,虛廢前勞,因此哭泣。」不能為靈威持炬之人,將為阮籍窮途之哭矣。艾曰:「吾軍到此,已行了七百餘里,過此便是江油,豈可復退?」乃喚諸軍曰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吾與汝等來到此地,若得成功,富貴共之。」欲求生富貴,須下死工夫。眾皆應曰:「願從將軍之命。」艾令先將軍器攛將下去。艾取氈自裹其身,先滾下去。副將有氈衫者裹身滾下,無氈衫者各用繩索束腰,攀木掛樹,魚貫而進。行險徼倖。鄧艾、鄧忠,並二千軍,及開山壯士,皆度了摩天嶺。鳯兮鳳兮,以摩天之翅飛過摩天之嶺矣。方纔整頓衣甲器械而行,忽見道傍有一石碣,上刻:「丞相諸葛武侯題」。其文云:「二火初興,有人越此。二士爭衡,不久自死。」「二火」者,炎字也。「二火初興」,乃炎興元年也。「二士」者,鄧士載與鍾士季也。「不久自死」者,二人爭功而皆被殺也。武侯之神,至於如此,則此處亦可謂之武侯再顯聖也矣。艾觀訖大驚,慌忙對碣再拜曰:「武侯真神人也!艾不能以師事之,惜哉!」後人有詩曰:
    陰平峻嶺與天齊,玄鶴徘徊尚怯飛。鄧艾裹氈從此下,誰知諸葛有先機。
  卻說鄧艾暗度陰平,引兵行時,又見一個大空寨。左右告曰:「聞武侯在日,曾撥一千兵守此險隘。今蜀主劉禪廢之。」補敘前事,又與武侯臨終之語相應。艾嗟呀不已,乃謂眾人曰:「吾等有來路而無歸路矣!前江油城中,糧食足備,汝等前進可活,後退即死,須併力攻之。」置之死地而後生,置之亡地而後存,即韓信背水陣之意。眾皆應曰:「願死戰!」於是鄧艾步行,引二千餘人,星夜倍道來搶江油城。
  卻說江油城守將馬邈,聞東川已失,雖為準備,只是提防大路;又仗著姜維全師守住劍閣關,遂將軍情不以為重。當日操練人馬回家,與妻李氏擁爐飲酒。飲醇酒,近婦人,何其樂也。其妻問曰:「屢聞邊情甚急,將軍全無憂色,何也?」邈曰:「大事自有姜伯約掌握,干我甚事?」馬邈與後主正是一對,有是君必有是臣。其妻曰:「雖然如此,將軍所守城池,不為不重。」邈曰:「天子聽信黃皓,溺於酒色,吾料禍不遠矣。魏兵若到,降之為上,何必慮哉?」立定主意。其妻大怒,唾邈面曰:「汝為男子,先懷不忠不義之心,枉受國家爵祿,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耶!」馬邈與李氏卻不是一對,有是夫不意有是妻。馬邈羞慚無語。忽家人慌入報曰:「魏將鄧艾不知從何而來,引二千餘人,一擁而入城矣!」陳後主正在宮中飲酒賦詩,而韓擒虎已到。馬邈之事將毋同。邈大驚,慌出納降,拜伏於公堂之下,泣告曰:「某有心歸降久矣。今願招城中居民,及本部人馬,盡降將軍。」此等老主意已在擁爐時算定。艾准其降。遂收江油軍馬於部下調遣,一向都是步卒,此處方纔有馬。即用馬邈為鄉導官。忽報馬邈夫人自縊身死。夏侯女但知有夫婦,馬邈之妻獨知有君臣,其節義更勝夏侯女矣。艾問其故,邈以實告。艾感其賢,令厚禮葬之,親往致祭。魏人聞者,無不嗟歎。後人有詩讚曰:
    後主昏迷漢祚顛,天差鄧艾取西川。可憐巴蜀多名將,不及江油李氏賢。
  鄧艾取了江油,遂接陰平小路諸軍,皆到江油取齊,逕來攻涪城。部將田續曰:「我軍涉險而來,甚是勞頓,且當休養數日,然後進兵。」艾大怒曰:「兵貴神速,汝敢亂我軍心耶!」喝令左右推出斬之。眾將苦告方免。為後文田續殺艾伏線。艾自驅兵至涪城。城內官吏軍民疑從天降,盡皆投降。蜀人飛報入成都。後主聞知,慌召黃皓問之。皓奏曰:「此詐傳耳。神人必不肯誤陛下也。」鄧艾如從天降,疑有神人助之,若後主則非神人之所能助矣。後主又宣師婆問時,卻不知何處去了。土神逃走了。此時遠近告急表文,一似雪片,往來使者,聯絡不絕。此時何不治黃皓隱匿之罪?後主設朝計議,多官面面相覷,並無一言。卻正出班奏曰:「事已急矣!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議退兵之策。」先主無兒,武侯有子。原來武侯之子諸葛瞻,字思遠。其母黃氏,即黃承彥之女也。母貌甚陋,而有奇才:黃帝之有嫫母,齊王之有無鹽,得此而三。上通天文,下察地理;凡韜略遁甲諸書,無所不曉。武侯是天上神仙,夫人亦是天上神仙,皆不從人間來。武侯在南陽時,聞其賢,求以為室。武侯之學,夫人多所贊助焉。天下奇人,必有奇配。然武侯之名彰而夫人之名不甚著者,蓋無成而有終。坤道也,婦道也。及武侯死後,夫人尋逝,臨終遺教,惟以忠孝勉其子瞻。武侯夫人事,直至篇終補出,敘事妙品。瞻自幼聰敏,尚後主女,為駙馬都尉。後主有佳兒亦有佳婿。後襲父武鄉侯之爵。景耀四年,遷行軍護衛將軍。時為黃皓用事,故託病不出。諸葛瞻往事,卻于此處補出,敘事妙品。當下後主從卻正之言,即時連發三詔,召瞻至殿下。三詔與三顧前後相應。後主泣訴曰:「鄧艾兵已屯涪城,成都危矣。卿看先君之面,救朕之命!」「朕」字兩頭著「救」、「命」二字,與獻帝一般狼狽。瞻亦泣奏曰:「臣父子蒙先帝厚恩、陛下殊遇,雖肝腦塗地,不能補報。願陛下盡發成都之兵,與臣領去,決一死戰。」此數語亦抵得乃前後《出師表》。後主即撥成都兵將七萬與瞻。瞻辭了後主,整頓軍馬,聚集諸將問曰:「誰敢為先鋒?」言未訖,一少年將出曰:「父親既掌大權,兒願為先鋒。」眾視之,乃瞻長子諸葛尚也。尚時年一十九歲。博覽兵書。多習武藝。先主有孫,武侯亦有孫。瞻大喜,遂命尚為先鋒。是日大軍離了成都,來迎魏兵。
  卻說鄧艾得馬邈獻地理圖一本,備寫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,闊狹險峻,一一分明。又是一個張松,令人回想前事,為之一嘆。艾看畢,大驚曰:「若只守涪城,倘被蜀人據住前山,何能成功耶?如遷延日久,姜維兵到,我軍危矣。」鍾會之笑艾正為此耳。速喚師纂並子鄧忠,分付曰:「汝等可引一軍,星夜徑去綿竹,以拒蜀兵。吾隨後便至。切不可怠緩。若縱他先據了險要,決斬汝首!」
  師、鄧二人引兵將至錦竹,早遇蜀兵。兩軍各佈成陣。師、鄧二人勒馬於門旗下,只見蜀兵列成八陣。三鼕鼓罷,門旗兩分,數十員將簇擁一輛四輪車,車上端坐一人:綸巾羽扇,鶴氅方裾。車傍展開一面黃旗,上書:「漢丞相諸葛武侯」。讀至此,又令人疑是武侯顯聖。諕得師、鄧二人汗流遍身,回顧軍士曰:「原來孔明尚在,我等休矣!」驚人之筆,出於意外。急勒兵回時,蜀兵掩殺將來,魏兵大敗而走。蜀兵掩殺二十餘里,遇見鄧艾援兵接應。兩家各自收兵。艾升帳而坐,喚師纂、鄧忠責之曰:「汝二人不戰而退,何也?」忠曰:「但見蜀陣中諸葛孔明領兵,因此奔還。」艾怒曰:「縱使孔明更生,我何懼哉!已來到這裏,不得不說硬話。汝等輕退,以致於敗,宜速斬以正軍法!」眾皆苦勸,艾方息怒。令人哨探,回說孔明之子諸葛瞻為大將,瞻之子諸葛尚為先鋒。車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遺像也。至此方纔敘明,又可謂死諸葛走生鄧忠矣。艾聞之,謂師纂、鄧忠曰:「成敗之機,在此一舉。汝二人再不取勝,必當斬首!」師、鄧二人又引一萬兵來戰。諸葛尚匹馬單槍,抖擻精神,戰退二人。諸葛瞻指揮兩掖兵衝出,直撞入魏陣中,左衝右突,往來殺有數十番,魏兵大敗,死者不計其數。師纂、鄧忠中傷而逃。瞻驅士馬隨後掩殺二十餘里,扎營相拒。第一番勝是武侯餘威,第二番勝是瞻、尚本事。前是寫武侯,此是寫瞻、尚。
  師纂、鄧忠回見鄧艾,艾見二人俱傷,未便加責,乃與眾將商議曰:「蜀有諸葛瞻,善繼父志,兩番殺吾萬餘人馬,又在鄧艾口中寫一諸葛瞻。今若不速破,後必為禍。」監軍丘本曰:「何不作一書以誘之?」艾從其言,遂作書一封,遣使送人蜀寨。守門將引至帳下,呈上其書。瞻拆封視之。書曰:
  征西將軍鄧艾,致書於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麾下:切觀近代賢才,未有如公之尊父也。昔自出茅廬,一言已分三國,掃平荊、益,遂成霸業,古今鮮有及者;後六出祁山,非其智力不足,乃天數耳。今後主昏弱,王氣已終,艾奉天子之命,以重兵伐蜀,已皆得其地矣。成都危在旦夕,公何不應天順人,仗義來歸?艾當表公為琅琊王,以光耀祖宗,決不虛言。倖存照鑒。
瞻看畢,勃然大怒,扯碎其書,叱武士立斬來使,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。又極寫一諸葛瞻。艾大怒,即欲出戰。丘本諫曰:「將軍不可輕出,當用奇兵勝之。」艾從其言,遂令天水太守王頎、隴西太守牽弘,伏兩軍於後,艾自引兵而來。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,忽報鄧艾自引兵到。瞻大怒,即引兵出,逕殺入魏陣中。鄧艾敗走,瞻隨後掩殺將來。忽然兩下伏兵殺出。蜀兵大敗,退入綿竹。連寫諸葛瞻戰勝,則鄧艾為無用矣。此處卻按下諸葛瞻,再寫鄧艾。艾令圍之。於是魏兵一齊吶喊,將綿竹圍的鐵桶相似。
  諸葛瞻在城中,見事勢已迫,乃令彭和賫書殺出,往東吳求救。連寫蜀中廝殺,則東吳一邊冷落矣。此處卻按下綿竹,再寫東吳。和至東吳,見了吳主孫休,呈上告急之書。吳主看罷,與群臣計議曰:「既蜀中危急,孤豈可坐視不救。」即令考將丁奉為主帥,丁封、孫異為副將,率兵五萬,前往救蜀。丁奉領旨出師,分撥丁封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,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:分兵三路來援。《綱目》於此書「吳人來援」,書「人」,微之也。書「來援」,緩詞也。是時漢有倒懸之急,吳人救之,當為救焚拯溺,猶恐弗及,乃僅命丁奉等向壽春、沔中而已,是果何益於事哉?雖然吳人為義不力,行將自及,悲夫!
  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,謂眾將曰:「久守非良圖。」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,瞻自披掛上馬,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。鄧艾見兵出,便撤兵退。瞻奮力追殺,忽然一聲炮響,四面兵合,把瞻困在垓心。瞻引兵左衝右突,殺死數百人。再極寫諸葛瞻一句。艾令眾軍放箭射之,蜀兵四散。瞻中箭落馬,乃大呼曰:「吾力竭矣,當以一死報國!」遂拔劍自刎而死。此寫瞻之烈忠。其子諸葛尚在城上,見父死於軍中,勃然大怒,遂披挂上馬。張遵諫曰:「小將軍勿得輕出。」尚歎曰:「吾父子祖孫,荷國厚恩,今父既死於敵,我何用生為!」遂策馬殺出,死於陣中。此寫尚之死孝。後人有詩讚瞻、尚父子曰:
    不是忠臣獨少謀,蒼天有意絕炎劉。當年諸葛留嘉胤,節義真堪繼武侯。
鄧艾憐其忠,將父子合葬。乘虛攻打綿竹。張遵、黃崇、李球三人,各引一軍殺出。蜀兵寡,魏兵眾,三人亦皆戰死。傅僉可以愧蔣舒,三人又可以愧馬邈。艾因此得了綿竹。勞軍已畢,遂來取成都。正是:
    試觀後主臨危日,無異劉璋受逼時。
  未知成都如何守禦,且看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