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4月4日 星期三

《毛宗崗批三國演義》前介 南懷瑾

《毛宗崗批三國演義》前介

南懷瑾

昔人云:「孔子作《春秋》,而亂臣賊子懼。」而孔子則自言:「知我者《春秋》,罪我者《春秋》。」作《春秋》而何罪之有?此為千古一大疑情,一大話頭。吾人幼時讀《春秋》《左傳》,而耆年碩學者則告誡曰:少年不宜讀《左傳》,恐因此而誤入歧途。吾輩後生小子,則相譏謂:然則,何以關雲長讀《春秋》,俗世反稱為武聖,美髯公真為《春秋》所誤耶!此亦一大疑情,一大話頭。大可一參。

先民遺產古籍中之有《春秋》《左傳》《戰國策》等著作,誠皆為可讀而不可讀之書。可讀者,以其敘述歷史人與事之險阻艱難,情偽得失,波詭雲幻,變化莫測,實為壯觀。其不可讀者,人能觀今鑑古而克己為聖為賢為善者難;人因讀書而有知識,學足雜濟其奸,文足掩飾其過,反而資助於為非為惡者易。由此而知孔子自嘆「罪我者《春秋》」之言,則爽然而盡釋疑情矣。



泛觀秦漢以後歷經魏、晉而南北朝之歷史人物,慧黠者口說《春秋》大義而陰用《左傳》《國策》之權謀者,代不乏人,尤其以魏蜀吳之三國局勢,最為顯著。於是初唐之際,而有趙蕤著《長短經》之作,評議古今,昭示正反之旨,其於三國權謀,尤所議論。自此以後,宋、元則誤於理學之清談,以積弱為能事而已。

順沿而至明末,則有李卓吾輩之崛起,攻訐歷史,揭櫫用經用權之談,騷然於學術之林;一變再變,復有馮夢龍等《古今譚概》《智囊補》等之作,楊慎修《廿五史彈詞》以及明末清初金聖嘆評論說部之談,言賅意長,藉詞比事,往往深含夫子微言大義之旨,以示權謀韜略之可用與不可用,以彰善善惡惡之分齊,必須慎思明辨,方能得其圜中。

至若清初毛宗崗批《三國演義》之詞,據稱為金聖嘆同意之作,事實為何,不得而考。但其批語,雖為說部小品,而涵義深遠,足發《左傳》《國策》謀略之旨要,誠為三百年來不可多得之慧解。惜乎歷來被埋沒於《三國演義》本事之外,而為明眼者所忽略,殊為可慨。今由老古文化出版公司特為匯集成為專書,俾世之講謀略者,藉此可發深省,則為幸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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